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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爱情故事

2001-01-24 来源:中华读书报 □管筱明 我有话说

●这部描写纷攘人世中平凡爱情的作品,也让虽领略了平凡爱情,却总是梦想奇缘的我抛开了遗憾,感到满足。

我有个习惯,每次拿起一部小说,总要在书名上琢磨一番,猜猜内容,想想情节,然后再正式阅读,看自己猜的、想的能不能稍微与书里写的沾点边。

因此,接到《世界末日,一个女人藏起我》后,首先琢磨的,自然是书名。我想,从书名看,书里说的主要事情,应该是“一个女人藏起我”。既然一个女人藏起一个男人,孤男寡女相处一室,少不了两性的接触,感情的交流,一定是个动人的爱情故事。至于“世界末日”,法文是A LA FIN DU MONDE,是个时间状语,只是限定故事的发生时间的。

待到捧起书来读,才发现自己蒙得并不准。小说的确写了个动人的爱情故事,但是世界末日就不仅是时间上的限定了,它是小说的底色、背景,是映衬爱情故事发展的一条主要线索,更是一部分人的一种生存状况。

小说首先描绘的,是一场巨大灾难:一架波音客机在飞临巴黎上空时发生爆炸,飞机坠毁在一个贫民小区,造成260人死亡以及大量伤员。空难现场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方圆几公里的地方,散落着飞机残骸和残缺不全的尸体。小区有很多家庭死伤了人,损失了财产。众多居民受了惊吓。甚至有两个小青年在做爱时,因为房子被飞机撞破,而在精神上受到重创。可是居民们的伤害还未得到抚慰,就又遭遇第二场劫难。飞机上记录飞行数据的两个黑匣子不翼而飞,部分旅客的遗物也不见了,警察怀疑是小区居民偷了,便对小区来了个拉网式的突击搜查。

人的生存权利何在?安居的权利何在?就因为小区住的都是些失业的、低收入的、无权无势的人,警察就可以为所欲为,肆无忌弹吗?于是小区居民集会游行,向当局抗议。

主人公热罗姆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了他的恋爱故事。他是个做不法生意的人,又卷进了一起杀人案,而且在飞机爆炸以后,拾到了记录驾驶舱对话的黑匣子。他不愿交出去,但又怕被警察抓住,带出其它问题,便到陌不相识的罗玛娜家借住,以躲避风头。这样,一男一女住在一起,自然生出了感情上的纠葛。

平心而论,热罗姆和罗玛娜的爱情是很普通很寻常的。他们由不相识到相识,到生出爱意,每一步都是那么平常,然而正是这种平常之中才蕴含着人生的真谛。起初,他们两人都不敢注视对方,一起相处时都只盯着电视屏幕,慢慢地,他们开始望对方了,开始交流了,再后来,敢于做些小心的试探和含蓄的表示了。女人最初是无声地拒绝,然而她的身体语言、行为语言,却分明是在表示同意。发展到后来,男人对不知身份的与女人通电话的人,对题辞送书给女人的作家,对女人教的男学生,甚至对女人养的猫产生嫉妒,并发展到跟踪,偷窥,翻箱倒柜寻找女人的秘密,件件都是那么合乎情理,合乎逻辑,件件都显得那么“常规”。

他们没有死去活来的表现,没有惊天动地的情节,没有狂飚猛进的壮举,他们的恋爱只是一首温和的诗,一杯冷水泡的茶,一碗淡淡的酒。如果不是“世界末日”,我们肯定感觉不到那诗的意境,尝不到茶的香浓,品不出酒的后劲。

法国现当代文坛流派众多,我不知道作者属于哪门哪派。但是我觉得他继承了维克多·雨果等浪漫派老祖宗的对比手法,而且运用之妙,超出了前辈。

作者善于用现代派对世界的看法,来反衬传统的爱情之美。现代派作家通常认为现实世界不合理性,是无序的,十分荒诞,世界末日就是他们常常使用的词语。虽然从技术层面上说,作者看来不是现代派,因为他没有那股上天入地、左伸右突的“意识流”,也没有“新小说”打破时空关系、淡出情节的安排,更没有超现实主义那做梦般的无意识写作,然而在骨子里,在对世界的看法上,他是属于现代派的。我们从他对“世界末日”那凄惨的而又不乏嘲弄的描写里,难道不觉得这个世界是多么荒谬吗?而在那一片混乱之中,男女主人公演绎出那看似平淡,其实浓烈的爱情故事,就仿佛是在世外桃源一样,显得格外美好。

作者善于用“动”的外部世界,来衬托“静”的两人世界。外面,是空难,是惨象,是游行示威,是警察搜索,总之,是一种动荡、喧嚣、烦乱而悲惨的生活;里面,则是平凡的世界、平静的生活,平淡的恋情;外面是一座火山,喷射出滚滚熔岩,升腾起遮天蔽日的浓烟,里面则有如一泓小溪,微微地翻着波浪,清澈得可以见底。外面的惊天动地,使里面愈发显出静的魅力。

作者善于用一些荒唐的丑陋的男女关系,来衬托男女主人公纯洁的恋情。作者写了世界末日的三组男女关系,他们不是姐弟乱伦,就是勾搭私奔,还有一组更荒唐,做丈夫的自愿把妻子介绍给一个淫秽作家。与他们相比,两个主人公的爱恋虽然平凡,却是十分纯情,没有利益的驱使,没有病态的荒淫,没有末日的疯狂,完全是至情至性的表现,充满了动人的细节。一个动作,一个眼色,都可以使你感到这种爱的纯洁和温馨。

世界末日和美好爱情是两个针锋相对的概念,也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意象,把它们揉合在一部小说里,用前者来突出后者的优美,又以后者来反衬前者的荒诞和混乱,这就使小说具有了引人入胜的艺术感染力和震撼人心的思想力量。而把纷攘杂乱的末日景象与平静平淡的似水柔情这两个不同的意象熔于一炉,炮制出一部完美的作品,确实需要不凡的功力。据说法国小说创作每年是“四个一”:一万部稿子,一千部出版,一百部较有影响,一十部较为成功。本书成为每年法国小说上万部稿子中脱颖而出的成功者,确实是很有价值的作品。

上面拉拉杂杂地说了些对原作的感受,实在是因为我很喜欢这部作品。在我的记忆中,除了80年代初期责编的《圣诞树》,再也没有哪部现代法国文学作品这样打动过我。那部小说描写的是一位父亲对遭受原子幅射伤害的儿子的感情,它曾把尚未做父亲的我感动得流泪。而这部描写纷攘人世中平凡爱情的作品,也让虽领略了平凡爱情,却总是梦想奇缘的我抛开了遗憾,感到满足。感谢作者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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